山雨欲来【天津篇】第十一章 觉悟(1919)

从上海那里回家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燕哥家宅里外的护卫都换做了保定哥家军官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人选也托他全权决定,我再不过问。

我这么做面子上好似在向京城服软,实则也须承认暗含有些赌气的缘故。保定哥从一开始就看出这一点来,虽然他没猜到我和燕哥究竟发生怎样的矛盾,却也总不放过机会,时常劝我去找燕哥和解。为此,他常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和我叙旧,结论往往是同一句话:大家亲兄弟之间,这么多年,只要肯说,难道还有什么是说不清的?

我每次都暗含些惭愧地敷衍过去。

我无法向保定哥解释清楚我与燕哥之间的事,若只说开埠以来北京逐渐对我生出怀疑的这一半,不知情的人听来可能会与真相偏离甚远,也太像是在为自己辩护,对北京似有不公。

可要我向保定哥坦白所有真相,我又着实不敢。他守卫京师的时间远比我长久,从未产生过非分之想①。况又一直将我看做他的得意后继,要是听说我对燕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及曾经想要做什么,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将我这种心怀不轨、意图犯上之人腌成酱菜,销往外洋,永不再见。

当然在同燕哥和解的事上,我也并非毫无行动,得空便主动找他说话之类的事,还是做了的。北京那天之后可能也重新思量过不少,对我并没更多的计较和排斥。只是我们现在都心照不宣,绕过那天的事不再提及,当做没发生。具体的矛盾于是似已没有了,而彼此怎样想,却仍从未做过深谈,剩下一层隔膜,则如同隆冬时节窗内起得白雾,总不能彻底抹去。

不清楚燕哥怎样想,我也不打算去乱猜。单就我自己而言,肖想京城这件事有多蠢,只要冷静下来就能立刻明白。哪怕被灌了一肚子洋墨水,只当人真都是平等的,事实却是我已仰着脖子瞧了他这么多年,角度现要平下来,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燕哥还有妻室。这是民国以来新添的一重阻碍。

从前他做皇城时,有权四处猎艳,夏都的名号就如同一个官职,谁要和他好,只要不妄想坐正位,大可不必在乎。我也是一样。而现今提倡了文明婚姻,我在心里也是认同。这件事便不能再被忽略了。

所以无论从哪条路上,我注定不能为自己的妄想寻着一个好结局。

 

每每念及此事,我难免要心烦意乱一番。所幸我生活里可供胡思乱想的空闲并不多:要参加军队的训练,学习外洋传来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参与处理家中的杂事,协调港口运输和做买卖,甚至由于各派的力量都要依靠我家中新军、实业和洋人的支持,我家与京城政治的关联也前所未有的复杂纠缠起来。

人一旦习惯于忙碌,再要闲下来就会浑身难受,于是这几年里,我出乎意料的成了个闲不住的人。忙得极端也玩儿的放肆,且渐渐体验到了这样生活的一些妙处。

现在一旦有了空闲,我时常就会找个名目外出,办事也好玩儿也好,总之是满世界瞎跑,顺便也就从哪些引我心烦的事务中逃离。而外出的机会现在也颇容易找到,我也就比之前频繁得多的去往外地、外洋。当然,去得最多的是上海。

旅沪的行程早几年多是由于必要——毕竟那儿是远东航路的中枢,在各商埠里也最繁华——后来则逐渐有了些刻意:

每次去到上海总要见到人才肯走;逢着他上我这里来,或是上京去,我也会想寻些理由多留他一两日;甚至有时我从国外返回,也开始更常在船停上海时下来。两人待在一起时候做的事,亦渐从纯粹公务,加上了看电影、看戏、逛展会以及同去酒会之类……当然,只是趁便。毕竟我们谁也不是真正的闲人。会愿意和他相处,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俩兴趣相合又毫无挂碍,正是彼此逗得笑气不着的轻轻松松。

不论是我自己意识到之前,还是之后,上海对于我的此种变化从未发表过任何意见。连我某次忽然兴起,问他为什么近来好像多了空闲,他也只是全然玩笑语气地说我占用了他会情人的时间。

“那还真好得很,看来我以后要更常来,全当是在积德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应道。往后我们就再未提过类似的话了。

 

由于呆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庚子年原先的住所又被战祸殃及,我被放归直隶之后,也无心再修整,就将那房子卖掉了。完全按照柴火称斤一样的价格卖的,连同屋里不想要的家什一并。只跟买主立了字据,不许转卖、转租给洋人。当然其实这也没什么必要,洋人早已把我家地界买豆腐一样,一人称去一大块,如今小楼盖得一窝赛一窝漂亮,基本不再会有人专到这老城里住了。立那字据不过因为我心里总有些无用的意气,要发泄出来才好。

房子卖掉之后,我便搬往此前算卦的铺面里居住,搬家时收捡出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大半是书。唐山那天过来帮我一起收拾屋子,看到后不无羡慕地说:“津哥的书,比我之前在北洋大学念书时的洋文先生家还多。”我被这一提醒,自己再看,也有些惊讶。久居京畿见过不少能人,使我从不敢以文墨自矜,家人多靠手艺吃饭,我也一向自认志不在此。故我对书的习惯历来务实,自己没看过的,绝不会在家里摆着充面子,眼见面前这一摞摞,竟都是我至少翻过一遍的了。突然发觉自己成了个挺有文化的人,我一时高兴,就让唐山有看中的书都挑了拿走,他于是欢天喜地地选了大半天。

后来的事证明,我与书的缘分,还不止于此。

家搬完不久,前店旧书铺的新掌柜觉得津沽不太平,要走,往西去个洋人打不着的地方。我于是正好将前后两间屋一并接下来,收拾出前店原先的阁楼做了卧房,住着竟也十分宽敞。且周围尽是商铺,邻里时常更换,我更可以安心在此多住上一些年月②。

接下书店后,我做了一点改造,旧书以外,也兼营报纸。于是渐渐开始有些青年学生前来光顾,他们起初并不同我交谈,大概因我的生计与他们所奉“赛先生”不符的缘故。后来我许他们在店中看书报,不必非买,也有座有茶,他们中就有些人与我熟识起来,常同我讲讲他们的想法。这个岁数的孩子最好说服人,读了书的尤其如此,我跟他们一起时,起先往往半天插不上话,还总是被他们规劝该行。后来我向他们说自己祖上即以此为业,别无所长,谋生不易,什么新学问要推行,上来就砸人饭碗,也是难以服众的。甚至扯淡说以后自己再生了小孩,无论男女,一定送进学堂,接受新式教育。

他们这才慢慢听进了,对我的卜算不再抵触,我因此得趁军职之便、以占测之名,偶尔提醒他们勿为险行、慎谈政事,也偶有收效。

本来我与他们交好,不过是性格使然,什么人都想去认识。然而其后五四与六三③的一些情形,我最先恰是从这些孩子那儿听到,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了。

 

以青年学生为主体的抗议事件,民国以来逐渐增多。我家自不必说,京城近几年还要更甚,似乎与新来的学生教员们关系不浅。④

在皇城根儿脚下赤手空拳与当局叫板,在我个人看来,也许因为当兵过久的缘故,一直认为是件蠢事。书店开起来之后,我心境起了一些变化,对于“争取利权”稍加深了理解,但在这样事件中,所期望仍是绝不要发生冲突最好。

所以6月3日晚上听完那些学生在书铺里的一通讲演,我几乎是前脚刚将人送走,转身就上楼换了衣服要去行政公署理论。这几日感应外界情绪,我心中本来时常不安。但总想着,现任总统也算是文人当国,北京的事闹得再大,总不至于让当局站到学生对面。撇开是非不论,军警和学生都是青年,血气方刚,两相对立极易出事……

想到这些,我脑中乱作一团,正欲下楼,却听前店的门被推开,有人径直走进来。此间时辰已过晚上八点,顾客该不会有了,最有可能是军队的人,要往京城派兵,来知会我随行。

火上浇油。我心中暗骂一声,跺了跺靴子,冲下楼梯去。

 

然而楼梯下立着的人却让我愣在了原地——

“燕哥?”

“出事儿了。这你知道了吧?”

北京仰头看着我道,神情严峻,语气却很平静。

我回看他,目光相接只一瞬,竟见他彼时心中所有思虑,都明白陈在眼底——那是我此前几百年都不曾有过的经历。生平第一次觉得能看见这个人所想的全部,我顿觉蒙在我们之间几年的雾霭,仿佛一刹便消弭了,纵然仅限这一件事情里,也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偷偷深吸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我终于从个人的心绪中脱离出来,得以状似平静地向北京道:“我正要去行政公署,您来了,不如同去?”

“你想好去干嘛了,就往衙门跑?”北京愣了一下,而后忽然笑出来,“遇事太冲,你这么多年在这一点上真是毫无长进。”

“我……想到那儿问清楚了,再做应对。”

“问清什么?你自己脑子现在是清楚的吗?”北京拉过一张我放在书架边供人看书的椅子坐下,顺手翻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点儿已经冷了的茶水喝,我作势要换新茶,他摆手道个“不必”,示意我与他对面坐下。

我方依言座定,他便盯住了我,视线里压迫感很强,足够让十年前的我不能动弹。我不觉直了直背,聚精会神,等待下文。

“我今天来就是问你一件事,你答完了,后面的事都由我来做。但这答案里面人命关天,你不能错。”北京说,腔调十分郑重,“你在军中任职,告诉我现在什么人能保被抓进去的那些孩子出来?”

我听着北京的自信,忽觉有些惭愧,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方才发热的头脑正在迅速冷静。新社会里的麻烦,北京接触得比我晚,但他确有一种才能,能迅速在纷纭的局势里厘出一条大概的脉络来。这是近千年帝都的经历赋予他的敏锐——他太了解政zhi、权力以及附着其上的人了。这使得和政务相关的一切,无论古今中外,他根本不需要学,只要有人肯在他面前演一遍,他就全能看会。而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最不缺就是这样的机会——过去不足十年间,原还新鲜的民zhu共和闹剧,他大概早已看到腻了。⑤

然而,佩服归佩服,有一点我想他还是说错了:我这几年并非毫无长进……秉性许是,觉悟却非。

若将复立为都的京城比作一个光怪陆离的大戏台子,北京那边看是前台,我这里瞧去却是幕后。论经验、手腕儿、气度,我全不如他,可有了这好角度,我反映慢些,竟能看得更清。加之少了过往条框的约束,凭直觉处事的我,此刻自觉更明白什么最紧要……

北京话音一落,我便借他的问题开始思考,方才头脑发热时理不清的思路,很快条分缕析地在我脑中扎起网来。更让我倍觉欣慰的是,我现在面言与他不同的意见,终于也不用提前壮胆了:

“燕哥,我信您有本事把那些学生救出来。可我俩也都知道单放人解决不了问题。小孩儿最不缺就是倔脾气,他们要的得不到,不会轻易罢休的。况且如今他们要的也正是全国都想要的,连您自己不也一样?这是个机会,燕哥,求援吧,如今全国都在声援您,这些声音现在是散的,可只要您发话,便能合力到一处。说不定我们真就能逼当局应允!您也知道,咱们城中任何一股力量,现都无法结果眼下的情形,就算能,不可能按照您想的来,”许是自认底气十足,我说这番话时十分激动,一边灌进嗓子里的茶水,也觉得刚经过喉管儿就给蒸干了,尤其到最后一句话时,我下了很大决心,自己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句中激动的颤音儿:“哥,此番您家率先举事,我已知道您进步,全国都知道您进步,所以哪怕中途求援,也不算给京城丢人。”

我说话的过程中,北京原来一直平静。我说到最后一句时,却看见一瞬的讶异和失落从他眼底闪过。我暗暗觉得不好,立刻住了嘴,可好像还是晚了。

“你说完了?”北京问我道,脸上的神情已比刚才黯淡不少。

我愣了会儿神方点头,一边想着他表情里的含义,其实毫无结果,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紧张。北京低头叹了口长气,停顿片刻,才又重新抬头看我。“卫子,”他说,“你眼里看我,是不是这些年都从没变过?一直就是个满身前朝旧疾的老顽固?”

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慌忙摇头,心里一下却慌乱得很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而北京摆了摆手制止我憋出几句话来的企图,脸上挂了有些自嘲的笑意:“不管我说了你能不能信,”他说,带些少见的无奈语气,“在我心里,人命一向比脸重要。”

“燕哥,不是……我是……” 我心知误解北京被他听出来,又不知该怎样道歉,心里急得冒火。

他却没显出责备我的意思,只是自己继续解释道:“我不想让这次的事出京城,不是怕人笑我做国都的成不了事,只是疑心那些学生背后牵涉京城里几派暗斗,恐事情闹大之后,真实的情况,反而搞不清楚,就遂了一些人的不测之心⑥……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我只是……也想为自己辩白一次。”

北京说到这里,笑容益发无力,看得我心中一阵怆然,他继续道:“之前有人跟我说过,现今到了民国了,人都要平等,国都同帝都不是一个做法儿,我得比之前更信任、依靠你们……他说得对。你说的也对——现在京城里的情况,已不是我一人之力按得住的了。你是想往南边儿发电报吧?现在去发吧。”

我万没料到他会不等我劝,先提到电报,一下有些发懵,心里想的就都写在了脸上——北京看到我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

“你电报早发出去了?”

我点头。

“连同我的名字一并属了,发到全国?”

我又点头,继而摇头,说:“只发到上海。”

北京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摇头感叹了一句:“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你小子这几年学得越来越坏。”说完就起身往屋外去。我跟上问他去哪儿,要送他,他也没让,就这么一个人趁夜走了。

 

之后事情的发展,竟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许多,全国尤其上海对北京声援力度的急剧加大,使得当局在那次夜谈的三天后,就决定释放被捕学生,行事也开始变得比此前更恭敬谨慎。为避免再生冲突起见,我所属的队伍在放人那天也被派往京城维持秩序。

在一片欢腾得胜的民众当中,我们这些佩刀挎枪的军警,被“打骂不得还击”的命令约束,显得十分弱势,只得溜边儿站在道路两旁。在这样情形之下,我忽然想起早几个月在报上看见,并颇为不屑的一句话:“公理战胜强权。”我出身行伍,对这些年得势之人的家底也再明白不过,自然知道这话无论放到现今的中华还是世界,都比肥皂泡还要不经一戳。可这胜利的热烈却又似乎在警醒一些人:武力一样不是万能……然而,天下文治的这一天,又得多久才能到来呢?

对着街面儿上发了一阵痴后,我找了个岀檐较深的房子底下站了,以免被误挤进人流里而离了值守,也顺便避开可能认得我的学生。而正在我抻着脖子向远处人群里望去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近旁响起:

“你这位置挑得蛮好的,统观全局。”

我循声一转头,发现居然是上海,不无惊讶地向他问道:“你家里‘三罢’搞得正热闹,怎么跑到这儿来?不怕出事?”这些天陆续有其他省份的人进京声援抗议,但我万没想到他会出现。

上海看来心情很好,脸上的笑容较平日更明显些。他漫不经心地边点着街道上一个个游行标语,边回答我说:“学生有学联,工人有工会,商人有商会,各行都有同业会;洋人归租界当局,什么都不是的人也属同乡会,军阀、帮派就更不需要我管了……我在家里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正好碰上一帮学生要进京来,我听说北京这边有打架烧房子的事,担心他们,就跟来了。⑦”

“你跟来总要有个说法吧,那些小孩儿可不是谁都信的。”我说。

“交些朋友,有什么难的,我也一样是学生代表啊。”上海说着摘下眼镜,摊开手给我展示他的衣服,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学生装,头发也很随便,没有刻意疏出形状。

“你看,我叫申辰,原是复旦的学生,本已出外留学,现专程赶回来参加运动,结束之后再回到国外去。⑧”他像模像样地解释说,“怎么,看着不像?我之前还去参加宣传队讲演了,没人怀疑我。”

我想到自己这一月来,每次穿军服上街都要遭家人白眼,他倒好,充作进步青年,成天和学生在一块儿,还去参加讲演,心里不由得十分不快。就故意和他别着说到:“不像。你太无耻了,六百多岁的人装作十八九,还骗小孩儿。简直令人发指。”

上海完全不受打击,笑得十分得意,我想着有没有什么话能泼他一瓢冷水,就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那你家里议和的事儿呢,也不用管了?⑨”

上海一听这个,果然立刻就不笑了,“都辞职了,我倒想管。”他说着有些愤愤然地白了我一眼,“还不是就是你们这边儿,迷信个什么武力统一,又统不了,还不愿裁兵。”

“嘿,什么叫‘就我们这边儿’,闽粤呢?西南呢?你当他们吃素的?就你自己家周围,这几年难道消停了?亏得你主持议和的人,就不能少偏点儿心……”我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上海不等我说完就接连摆手,说:“我懒得跟你吵,几个月了报纸上尽是这些事情,看得我头都疼。反正你们就借了钱养兵,养了兵搞破坏,哪天这条链子绷断掉了,所有事都好跟着坏特了。”

“不是,那你倒……”我听他这么说,也有点儿上火,刚想进一步跟他理论,却见忽然跑过一群学生来,隔进我俩中间,把他护在身后,并对我怒目而视。我顺着他们相当不友好的目光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军服,身上挎刀佩枪的,肯定被误会了;想要解释,又有点儿百口莫辩的意思,求援似的看向上海,见他居然在后面憋着笑不出声,搞得我一时很想揍他。结果才刚作势要上前一步,就被两个男生拦住,声色俱厉地警告我说:“你要做什么!”

我一时无语,为怕出乱子,只得陪着笑脸向他们说:“各位学爷⑩息怒,我没想干什么。刚也就是在跟这位小先生说说话儿,我们原先认得的。”我说着向上海递眼色,心说你再幸灾乐祸可真出事儿了。

他好歹是笑够了,拍拍那群孩子里为首一个的肩膀,说:“他的确是我家在京城一个旧识,当兵也不久的,你们误会了。”

那群小孩儿听这么说,终于没再理我,都围着上海去了。我被晾在一边儿听他们说了一阵,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让去别处,就听他们说了句“去看从狱中放出的英雄。”之类的话,便一群又向另一个方向去了,上海也带着一脸做作的兴奋劲儿跟着他们一起。临走还不忘转过头来冲我眨眨眼,打个手势示意我去看自己的衣兜儿。

我学着小孩儿羞人的动作对着他在脸上划了两下,他又笑了笑就转头同旁边的人讲话去了。我看他走得不见才去摸自己的兜儿,发现他竟在不知什么时候往两边各塞进一包点心,我甚至完全没有察觉。

 

掏出那两包来仔细看了看,我发现只有一包是我的,另一包猜想是托我转给北京——上海给的点心从来不在面上写字,看是给谁,要从不同的包法上区别,我起先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直到一次和他同去广州,在船上刚准备拆开一包吃,被他脸色不善的直接抢了下来,说那个是他自己的。我才终于记住给我的东西是什么样包法儿。想不到这次还能再度派上用场。

当天我在街边站了一天,始终按命令盯着人群,看得眼睛都快花了,到了晚上才得空拿着纸包去找北京。

北京听说我的来意时,明显露出意外的神色。对着给他的那包点心若有所思,听我说上海可能写了字给他,他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我心里很好奇上海给他写了什么,但他不拆,我也不好问。就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我自己那包拆开来看。

这一看却发现里面竟写着:学生义举似有人鼓动,警惕。

我一下联想起北京三日晚上说的话来,就立刻将那张纸拿给他看,说:“瞧,你不待见人家,他想得倒和你一样,你们该找机会长谈一次,说不定很合得来。”

我看北京一副木然的神情,以为他必然不会搭理我,他却接了话,毫无语气地说:“谈过了,合不来。”一边终于去拆自己那包点心。

我被他的反应进一步勾起了好奇心,一时既想问他们什么时候谈过了,谈的什么,又想问他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但看北京脸上仿佛正写着“闭嘴”二字,我终于一个问题也没问出来。

 

整个风波平息下来是在十余日后,各地秩序都恢复如常,事情算有个能够暂安人心的结果。而我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一些好奇与不解,到底没能得到回答,后也就逐渐被遗忘了……

 

注释:

①为避免人物关系过于混乱,文中设定的保定哥各种直,并无CP倾向,对京津都是单纯的兄弟情。

②个人设定,城拟虽然生活在普通人中间,但在不知其身份的普通人里不能有太长时间的熟人,所以要常搬家,不然让人发觉自己认得一个家伙总也不老,肯定会惹出麻烦……

③五四太有名我就不注释了,这里的六三事件是五四的延续和升级,简单来说,随着五四影响逐渐扩大,当局不堪压力,宣布逮捕学生,然后……事儿就更大了。

④指新文化运动中心北移到京,带动了京城学风转变和学运发展。具体在京爷的章节里详述。可参见高中语文课本里蔡校长的讲话。

⑤北洋系在袁死后打成一团浆糊,那时候的北京城里披着新制度外衣的夺权斗争中,发生了很多奇葩的事情。

⑥五四运动在京影响扩大迅速的原因里,除巴黎和会上的失败在国人中激起义愤过强外,确也有受到政治力量挑唆利用的成分。

⑦沪少家在北伐胜利之前,由于没有一家独大的势力管制,处在各种自治组织共管的奇特平衡之下。五四期间,组织抗议、游行、示威、演讲的活动主体,就是各种同乡会、同业会、加上作为先锋的学联。然而这种情形之下,又是全国运动规模最大的地方,上海的抗议居然同时秩序最好,几乎没有发生暴力事件,不得不说很是神奇。

⑧段政府向日本借款练兵的消息走漏之后,很多留日学生回国组织抗议活动,以湘夫人家的孩纸为积极,但以上海为全国联络点,沪少借此事给自己编了个身份,方便在学生中凭空出现和消失。

⑨1918-1919年,受国际和平思潮刺激,国内舆论倾向和平,于是南北在19年年初搞了一个“上海和会”,以求和平统一,下文提到“废督裁兵”是和会重要议题,但结果总之是没有结果的……

⑩五四后期当局对学生没奈何,一度出现过这种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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