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阡

对家乡君的一些碎碎念

帮家乡君泡妹子系列

全程秀恩爱，不算正能量

两天将雨未雨的闷热天气过后，紧跟着是一夜稀里哗啦，之后天便放晴了。宜昌坐在自己那辆开了差不多两年的广州本田的副驾驶座上，啃着凉掉的汽水粑粑①，望着旁边车道白色的北京现代，脑子里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也去换一辆。

“老实说，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一旁开车的恩施在座椅上好像不自在地扭了几下，忽然侧过脸来问道。

“哪个说的？我身材一向标准的没得法。”

“自恋狂。”红灯变绿灯，恩施吐着槽挂档发动，车开进隧洞之前几秒钟，宜昌正看见她笑得眯了眼睛，对着自己的右侧面颊上，独特的半边酒窝显出来，甜得醉人。

“你绝对是胖了，”恩施接着说，少见的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以前我开你的车，座椅根本不用调。今天离合踩不到底了。依我看，就是坐办公室坐的，肚子上长起了一圈肉。”

“那是你腿短，之前还不承认。”仗着对方开车腾不出手，宜昌放心大胆地信口开河，结果还是被人忙里偷闲，薅掉了辫绳，出隧道口风一大，长发吹得糊了满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清爽的晨风和对方同样清爽的笑声中，宜昌低头翻包找梳子，每次发生这样的事，她都会有一个瞬间觉着自己还是应该找个男票——相同的性别之间，彼此的弱点实在太容易掌握了。

本来让恩施开车是因为周末习惯赖床的自己想睡个回笼觉，但两人这么一闹，宜昌的睡意也不剩多少了。看着对方疑惑地放慢速度前后看，她知道自己常来串门的邻居大概是找不着路了。这种事这几年在她家并不少见——一连两任上司都热衷修路，大街上时常挖得亲妈都不认得，连她自己也难免小迷过几回路。

“靠那边停下。还是我来开。”心里骂着：什么文明城，见他的鬼，市长都是苕②……宜昌绑上安全带，一脚油门重新上路。

待一个小时的路开成了一个半小时，车才终于进了下牢溪。入眼逐渐是绿水青山，宜昌心中的一点点抱怨也便消解。

在去年游泳的地方停车望了一眼，两人决定继续往前开，这几年城里生活越来越好，人也就越来越无聊，无聊催生了更多的毛病，总要找地方折腾折腾，以供缓解。而凡人的想象力毕竟有限，品味也难免趋同……于是隔了不过一个冬天，这早先安静的山沟里也变得跟下饺子一样了。宜昌忽然想起这里头刚办厂的时候，真正是穷乡僻壤，工人家属的要进城，都得爬货车，自行车更不知要骑多久，靠山顶里面的地方，夏天骑车卖冰棍儿的卖到这儿，都没有赤豆的了。

说起来，宜昌也是这几年才喜欢跑来这里游泳的。刚搞起旅游开发的时候，一听说发现什么好地方，她总要自己先去玩上几回。然而这里来了还没几次，新换的上司说要建大城，“做未来武汉城市圈和成渝城市圈连接的纽带”，成天里需要她瞎忙的活儿多起来，包括这边在内的新热景区，她都少有空闲去一一体验了……

“开车的时候莫走神，这都开到哪里来了？你最近哪个回事？学着重庆修个BRT，把脑子修坏了？”

恩施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宜昌才反应过来前面的路越来越窄，两人真正进了山沟里，道旁溪水澄清，比外面人工隔成一截截泳池的，看着湍急了许多，显然已经不适合游泳了。

将车往回开了一小截，在能远远望见些游客的地方，两人停了车。恩施缩在车里换泳衣的时候，宜昌关了车门走出来，去水边上洗手，捎带拎去一串葡萄，接个塑料袋儿，洗净剥起来。手上一边动，她脑子里还在反应刚才听到的话——

BRT，全称“不让通”，昵称“特日白”③，是最近一项引起全城关注的惠民工程，广大市民对它的喜爱被直接高度地概括在了这些脍炙人口的称呼之中。哪怕除去其修筑期间将城区主干道翻成了春耕现场的次要功绩不论，单说其增加了红灯数量，减少了道路岔口，从而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成功使一座三线城市在交通拥堵的程度上迅速向各大二线城市靠近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该工程的价值。

在这样明显的成绩面前，大家再将关注放在这玩意儿是不是领导为了骗投资和拼政绩，一时兴起从隔壁随手“借鉴”来的这件事情上，就多少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然而家里人一直就是这么撩人嫌的性格，宜昌对此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办法。

葡萄扒完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从肩膀上凑过来。宜昌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中途变了道，送到对方嘴边。

恩施叼了葡萄，边嚼边拍拍宜昌的肩膀：“我以为你现在是专做大事的人了，想不到这么dī gā点子④事，也还做得来？”

“喂你吃的还噎我，现在你也学拐⑤了。”

“这不是看你开车开得严肃完了的，逗你一下，走，下水下水。”

“葡萄，当心葡萄！”

溪水靠近上游，偏窄且深，两人在浅滩上走了没两步，脚就踩不到底了，剩下水面上两颗脑袋一前一后浮动，时而靠近时而远，逆流向上游一截，又歇下来，踩踩水，顺流往下漂……终于靠得越来越近，快要挨上，却又忽然腾起水花来：

“出来游泳还化妆，臭美！”

“没有亲爱的你天生丽质，哪好意思不化妆~”

“叫你臭美！看我给你弄花了就更好看了。”

“我这是防水的，哪那么容易花……哎你别对着脸泼，怎么还上手的……好了，我错了，睫毛膏进眼睛里了，快住手！”

“怎么样？我洗得干不干净？”

“还说呢，皮都让你洗掉一层。”宜昌抬起头，看对方笑得一脸得逞，表情顿时无比难看。但当她低头再看水里的自己时，竟觉得有些陌生——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化妆，她很久没有像这样盯着自己的素颜仔细看过了，想不到那些涂抹上去的脂粉色彩一褪去，自己看起来，还是一个细眉嫩脸的小姑娘……就如同她整日生活的那个城市，雕琢和装饰得如此稚拙，无论怎样急于做大，仍是江畔一小城。

“真洗掉皮还好了，返老还童。”

恩施的声音听来没有更多顾虑，宜昌搅动的心却没法平复，永远做一个小姑娘并没什么不好，不仅如此，这还是多少女孩的愿望？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不甘愿自己总是这样……正因如此，她虽抱怨历任上司的穷折腾，对于那些工作的安排，却又总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水中的倒影和记忆里出门前化妆镜中的形象两相重叠，她忽然想要无理取闹地去埋怨一些人，比方说武汉当年为什么要支援她建设？比如上海为什么要过来修葛洲坝？比如重庆为什么要直辖？⑥——为什么要让本来什么都不想的她，看见他们的生活……

欲望这东西就像洪水呀，闸门一旦拉开，再想关闭便得要万钧之力……甚至即使成功，那每秒多少个立方的水量，也已泄进人的心里再也关不出去了。

现如今只需坐火车，她能两个小时到武汉，六个小时到北京；然而同时，也能在无风的两天之内，冲上空气污染的排行榜。而这些事，无论好坏，都是曾经的她所不敢想……

世上所有的得到都有其代价，就比如现在，宜昌看着水中倒影里和她头顶头的那张俏脸，发现她真的比不上对方好看了。

恩施说得对，她内心里是有些自恋的，别的不说，对于老天爷赐给的这张脸，宜昌从来有着绝对的自信，因此以往即使素颜相对，她也绝不会承认对方比她漂亮，可是现在，不承认也没什么用了。

“你真是够了，盯着自己的脸也能发呆。”又是一片水花泼在脸上，恩施牵一下同伴的手腕，想要逆流往上游去，“别光踩水，快游！你再不动我们俩都要被冲跑了。”

“唉，别，你慢点，我动不了了，好像……抽筋了。”

看着一贯万事不挂心的同伴都露出一脸嫌弃，宜昌好歹是意识到自己这回丢了多大的人，预备好卖萌讨好又想起自己没人家长得好看，一时只能傻笑，配合着划水由恩施把她拖上岸去。平日不攒事的脑子里好容易浮起的一点矫情劲儿，这也就全都丢进水里捞不起了。

“我发现你每回去重庆出个差回来都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暗恋别个。”恩施的声音纵然在漫不经心时，也仍是脆中含笑。

“哪么可能，我喜欢姑娘儿⑦，这（lié）你不是比哪个搞的都清白些？”宜昌抵赖的腔调也颇有她自己的特色。

两人坐在溪边已经被日光温热的碎石滩上，这一个帮那一个擦干头发，那一个则帮这一个按摩着抽筋的小腿肚，两人裹在同一块大浴巾里胡乱聊着天，等待晌午的太阳渐渐把体温恢复。白昼特有的鲜明色彩，衬得时光流逝的速度似乎比溪水更缓慢许多，蜿蜿蜒蜒，长长久久，仿佛永远不会到头……

注释：

①一种米糕，甜哒，（我觉得）很好次。

②苕：本意是红薯，引申为形容词是指人傻，包括真傻和假傻。

③日（rí）白（bé）：作动词指聊天、吹牛、扯淡；做形容词意为见鬼和不靠谱。此处取后者。

④字形是“小”字分别少右边一点和左边一点，意指非常小

⑤拐：坏

⑥江哥是当年三线建设（1965-66年）时支援宜昌的主力；葛洲坝主供华东电网，所以当年修的时候，沪少派了很多人来；渝仔由于在隔壁，所以他躺枪了。【喂！】

⑦非儿化音，需分开念，意同“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