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背景补档•相逢尚年幼

这篇纯的沪津沪。计划外番外。

也算是即将开更的沪少篇的一个铺垫吧。

和《山雨》整体走的苦大仇深的路线不同,这篇文风特放飞……

明永乐xx年,松江府上海县因浦江疏浚故,随亲眷北上谢恩。船发维扬,远行千里,于入京前歇河间府换文,初识新任卫城天津。

时上海设县百许岁,天津建卫二十载,形容尚小,皆总角之年。

 

“这位官爷,您翻了一炷香的关文了,究竟有没有啊?”

“有,肯定有的。你等我再找找……”江宁抬头挺好脾气地一笑,随即又低下去,心里其实已急得要呕出血。十年河东转河西,他对自己现在进京居然需要关文这回事本已不满,现在东西找不见,还要在小城门底下遭胥吏讥讽,心里全是波动,甚至感到一丝凄凉。

想他堂堂南直隶应天府,留都也是都啊,可偏……算了,跟这些人也讲不清楚,自古吏恶于官,越是权小未卑、越是爱拿鸡毛当令箭。宁建业对这等人情世故看得很清,无意得罪城旦,故而再开口仍是好声气:“是这样,我们同行还有别人,因故在前头驿站分了两路,本定好在这城里相会,我的关文许是也在她那里。你看,若是真无关文,我们也行不到这么远,往后进京路上也还有关口,不如……”

 

“不行!”江宁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暴喝,闻声望去,只见很小一个人穿着禁军皮甲,从不远处“笃笃笃”地一路小跑到他近前,站定之后,抬头之前,先用双手扶住帽子,方才露出眼睛:

“从这里进京一路上,每一处关口都要验看关文,不得马虎。京城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去处,不是随什么人都看得的。”

说话人声音同身高稚嫩,语气却老成,配合着那顶因为沉重而在不停下坠的帽子,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江宁心想:这么小的活物竟能发出这般大的声音。

城旦心说:见了鬼了,这小子怎么又放出来了。

但他们谁也没出声,沉默里终于响起耐不住的一声嗤笑,是在江宁腿边,清晰得好死不死、正中靶心。

 

“你,过来!姓什么?叫什么?笑什么?”

天津偏头一看,竟见出声儿这家伙跟他一边高,底气壮得立赛往常,说话时打横跨过一步,跟对方站了脸对脸。

那一个倒也没怯,蹙起眉来有一答一:

“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笑你讲京城是天下第一等好去处。”

“你敢说不是?”

“当然不是,天下第一等好去处是苏阿姊家的府城,那里百工商贾冠于天下,亭台锦绣,湖光山色更不需提;绫罗满街,曲好听、戏好看,书院里每放榜皆有高中……这些京城可有的?”

“京城当然有。不仅有,还是优中选优。百工冠于天下算什么,大皇帝建宫城,百工巧匠都要会京师;好曲好戏、三甲进士又算什么,最后也都要进京来。你定是没到过京畿,才敢放这厥词。”

天津语毕收声,看对方半晌无语,似是赢一回合,正得意间,却听问道:“百工进士都从别处来,那京城自己,会做什么?”

“他,他会……”天津一时愣怔,隔着帽子挠了头,终于想到一个妙应:“他会让别人干这些事儿!自己不必亲自干。”

“那不就是什么都不会咯?”

“胡说,这分明是天大的本事!你看旁的人谁会?”

“那就是什么都不会。”上海不为所动,盖棺定论。语毕打量眼前人,一言不合就分析了起来:“你说我没去过京城,我看你像没出过远门,你连帽子也戴不住就学作卫兵了,你家是不是没有别人?”

 

上海的分析到此为止,因被人揪着衣襟摁在了地上,他紧接着感到有什么东西冲过膨起的灰尘砸落下来,伸了手去挡,接住的是天津那顶终于掉下来的帽子。

帽子怼回天津怀里,上海趁机翻起身,开始撸袖子——他去年考过童生试,小小年纪先做了秀才打扮,衣袖过于宽大,屡撸未遂。此刻与天津互瞪着对质,一个扶帽子,一个卷袖子,架没开打,各已忙得不亦乐乎。

 

城门边已聚起一小群看热闹的闲人;城旦挤出人丛,不知去向;而江宁不自觉站了个好位置,身旁另立一位佳人,正是上海口中十全十美的下凡天仙苏州府。

天仙姐姐手里捏着迟到的换文,此时逮了一把江宁的袖子:“哎,你别看了,去把阿申拉过来。那一个专门是打架的,放着和他去打,定然要吃大亏……”

“不去。正好让他得个教训,没一点点大,往后出门少讲话。”

“哎呀,我答应松江照管他的,打坏了怎么交代?”

“松江?啧,他对着你,反正半句意见也没有,你什么时候倒怕跟他不好交代了?我看就是那小马屁精刚才讲你天下一等好,你偏心他了。”江宁岿然不动,白眼翻得洞若观火。

“你去不去?哦,你现在不姓吴了,我讲话不管用了是吧?”

 

最终上海在被揪着后领拎出斗殴现场的时候,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跟天津尚还没能真的打起来,此时感到的,是前来解围的表哥像是比对手还要怨气冲冲。而走在一旁的苏州在忍着偷笑——苏阿姐不愧是苏阿姐,不管什么时候什么表情,都依然好看的不得了。

“宁阿哥,你来救我的呀?”

“嗯。”

“你哪能晓得我打不过他?”

“那小杆子的城,建来就是打仗用的。你呢?你连城墙都没有。”

“哦……”上海应了一声,其实不很信服,他隐约觉得建来打仗的城,也未必就一定多么强大。在他还是上海镇的模糊记忆里,隔着吴淞江,对岸就曾有过一个比他更年长、也更繁华的镇子,原是建来给大唐守海门的。后来仗打败了,镇子也就败了,人口流散,最后大半倒归了对岸的他。

思及至此,他忽然有了好奇,仰脸问道:“宁阿哥,现今京城的位子,是从你这里抢去的,那本来……”本来替你打仗的城镇,有没有的已不在了?他没问完这句话,因被江宁捂了嘴巴。

江宁的应答是声色俱厉的:“别人家门口,不好随便乱讲话。”上海听着连连点头,惶恐得乖巧,因为宁阿哥是大人,一只手捂住他半张脸,他怕等自己听明白话再反映,已经被捂死了。

 

天津这边要更背时许多,他好容易扶好了帽子,拳头还没挥出去,一抬头已不见了对手。而对面前脚消失,府城河间后脚赶到。他在打架闯祸一道上本属累犯,如今被抓到现行,象征性审过三句半,便赏以一顿臭揍,另罚俸、禁足任选。天津最不喜禁足,总觉得自己十天有半个月在禁足,如果出钱可以免罚,他本来求之不得。

不过这次他倒自选了禁足,因挨完揍后盘算盘算,估摸着自己往后半个月大概只能趴在床上过。

然趴到十天上下,却等来一位不速的探望客,正是此番罪魁祸首。

祸首方从京师返程,进门时带来一阵果香糖香,未开言先捧出一份重贿,是大把的各式酸甜蜜饯——他遥闻了天津挨揍的消息,挨了揍却居然没供出他来,于是感而生愧,道谢带赔礼,专登一趟门。

“唉,你怎么进来的?”

“这个你覅管。果脯还欢喜吧?”

“嗯。”天津一个个小纸包开个不住,拣颜色好的先尝,嘴里忙得不暇多发一言。不过答案倒也是显而易见――趴在床上有人专程来送吃的,哪有什么不欢喜?

“不欢喜也无别的办法了,我一路上剩下的零用都在这里了……唉,我问你,为撒要一个人挨罚?”

“为……没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不谢了,东西还来。”

“诶,不是,有。有,呃……打架的罚我常挨,你不来我跟别人也要打。你就不一样了,你那是……诽谤当朝,是重罪。”

“多重的罪?”

“下大狱的。”

“哦……那你就包庇我了?”

“我……嗨,你废话真多,比我都多。”

天津不耐烦深想,横竖说出一二三也没有奖,他不知自己心里觉得三言两语,不堪其罪,只当是为这阵蜜糖香。

上海也没再深问,他仿佛生平识得好歹,知晓这下意识的好心,不经一问。即使当事者说不出一二三,他自己胸中已经了然。

 

天津忆起这段前尘往事时,手里正捏着薄薄一册《大宋宣和遗事》①的平话本子,那是他幼时的心头好,自己那些早已翻得烂掉。现今手上这一册是上海托人从松江捎来的。书边匝得很密,插画相当精美,然而只有一册,因为寄它的人那时,显然带着孩子气得炫耀用心。

他记得上海那时信上说,等他远下江南,给他看全本。他当然没有去看过,往后很长的年月里,他甚至都根本没去过上海。

直至今日对方远道而来,已是跟着家里的新书局②,到躲进天津租界的遗老们那里,看收古书的孤本与善本重刻版。

眼前脑中大小两个形象重合一处,这是天津近百年里罕有的一次,觉得这个幼时不太亲近的旧友,同前相比,其实也并没有变得许多。

 

注释:

①《水浒传》的原型故事。

②晚清民国时期,上海作为新式出版业的中心,书局报馆林立。后来享有盛名的商务、中华、世界、开明等等,或多或少都有江南文人背景,在收集整理出版古籍的事业上,常不计成本。而它们正如这个城市本身一样,带着东西新旧内外,传统与现代重叠的影子。

※本篇最后一节的时间线在1930s,即终章时间之后。

P.S.写完再看一遍觉得自己像个京黑,我不是,我没有,我爱京爷。虽然不是第一第二第三或者第四爱他,但我是爱他的……诶~这样讲仿佛坐实了自己是个京黑。◕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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